第7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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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
第四街區墜了一朵兩星雲層，雲煙騰升。
一陣微小的動靜從臥室外面傳過來，閆續驚醒，他翻身下床，看到客廳時楞了一下。
昨晚上狼藉的地面已經收拾幹凈了，地磚擦拭得發亮。桌上的盤餐都已經撤走，只留下了一罐還沒開封的啤酒，和短信裏的照片一樣，啤酒下面壓著一張精美的卡片。
閆續的警戒立刻散去了，光著腳踩到餐桌邊，摘下卡片。
【菜。】
閆續：“……”
這人！
放下卡片，閆續看著仿若煥然一新的家裏，有些不可置信。
這都是林嘉清掃的嗎。
不僅如此，廚房裏白粥的清香飄了過來，壓住了發酵一夜的酒氣。
閆續挑了下眉，看不出來林嘉還是個田螺姑娘。
廚房又傳來鍋碗瓢盆相擊的動靜。
閆續往著廚房去，廚房裏的人也要往客廳外走，猝不及防二人迎面相撞。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閆隊對不起。”
閆續揉著下巴，覺得這聲音不對，定睛一看，哪是林嘉，而是一個阿姨。
閆續楞了楞，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嘉怎麽變成了阿姨。
阿姨明顯是怕閆續的，一直為剛才的相撞而道歉。
“沒事。”閆續擺了擺手，目光越過阿姨往廚房深處瞧，“林嘉呢？”
“您說林老板啊。”阿姨解釋，“林老板沒有來。”
林老板？
閆續狐疑地重覆了一遍這個陌生的稱呼。
阿姨道：“林老板昨晚通知我來這裏做衛生，只是昨晚有雲層下落就耽誤了。”
雲層完全墜下後，阿姨就立馬趕來了。
有不用進魚肚就能賺錢的機會，她當然不願意錯過，所以哪怕知道雇主是閆續，也大著膽子來了。
本來就不是什麽誤會，阿姨解釋得很清楚，煥然一新的客廳，一塵不染的桌子都不是林嘉弄的，這人在昨晚留下一張嘲諷的卡片後就帶著貓離開了。
閆續聲音低了一些：“……哦。”
阿姨小心地覷著閆續，雖然在電話裏，林嘉說閆續很好相處，但閆續畢竟是管理處的人，還是傳聞裏兇神惡煞的巡察隊隊長，她不免還是有些害怕。
“閆，閆隊……”阿姨說，“衛生已經做好了。”
“嗯謝謝啊。”閆續抓了抓後腦勺，“最近雲層落的比較多，路上註意點。”
“好，好的。”阿姨嘴上應著，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，反而有一種欲言又止。
閆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，擰開蓋子：“還有事？”
阿姨小心翼翼地說：“林老板說，由您支付清潔費用。”
閆續：“噗——”
閆續嗆住。
他氣笑了：“行，他搞的破壞我來付錢，多少？”
在電話裏，林嘉有談及費用問題，林嘉的意思是讓閆續看著給。
阿姨看著閆續這模樣，有些摸不準閆續的態度。便不敢按照林嘉的說辭，她想了想說：“50。”
這是一個很低的價格，但只要省著點花，在海底世界勉強也能過活三天。
閆續要了阿姨的賬戶：“好了。”
“謝謝您。”阿姨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，“那我就不打擾您了。”
閆續把沒喝完的水放進冰箱，去臥室換上了制服。等換好出來，阿姨局促地站在玄關口。
這是林嘉找來的人，閆續不曾懷疑阿姨是否有問題，他一邊擦拭左-輪-槍，一邊丟了個詢問的目光。
阿姨道：“閆隊，您給多了。”
閆續轉了1000。
“沒給多。”閆續哈了口氣，用布擦拭槍把，“林嘉是你老板？”
阿姨點了點頭。
閆續輕輕笑了聲：“他難道不抽成？50的價格林老板還要抽成，他抽了成，你還能有多少？”
林嘉介紹阿姨來閆續這裏做衛生，當然是要抽成的。
閆續環顧四周：“打掃得很幹凈，錢你拿著。”
阿姨捏著手機：“謝謝閆隊。”
閆續沒再說什麽，把槍塞進了腰後的槍套。
阿姨打開門，正要走又想到了什麽：“閆隊。”
閆續循聲而望，阿姨說：“林老板囑咐我給您煮了粥，他說您宿醉，要吃些清淡的。”
鼻尖縈繞著甘甜飯香，閆續不自然地咳了下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閆隊，我走了，謝謝您。”
“嗯。”
雲層墜落過後天氣總會好一些，今天高層又要開會，閆續騎著摩托碾過寬闊而空曠的路面。
他很煩高層的會議，每回會議結束管理處的氣氛就要拉緊。他看不懂高層的領導，管理處風向一致不好嗎？吃多了在海底世界搞政鬥。
不過今天閆續的心情倒也不錯，直到會議開始，他都沒有作妖。
這次會議地址沒有選在懸賞處，而是在一個相對幽靜的管理處大樓內。
閆續站在陳副身後，聽見會議的主持者道：“各位領導好，我是勘測處的韋安，今天的會議主要講J0001。”
他頓了一下，擡起頭。
因此也忽略了陳副一瞬間僵硬。
偌大的電子屏幕出現了J0001雲層的信息。
【編號：J0001】
【雲層厚度：約36000m】
【雲層體積：約80km】
【雲層高度：約144000m】
【預估下落時間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卷入人數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難度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下沈城市區域：整個海底世界】
【……】
屏幕上的巨額數字驚人，三個‘無法預防’讓人不由望而生畏。
韋安道：“最近我們勘測到J0001雲層有下落的趨勢，按照下落的速度，最快會在720個小時後降落至我們所有人的頭上。”
他說的是‘降落’而不是‘墜落’，雲層墜落基本不會再回升，但降落就不一定了。
陳副開口：“可你給出的預估下落時間是‘無法預估’。”
“是這樣的。”韋安解釋說，“因為J0001在下降過程中偶爾會回升，回升的時間以及回升的高度是隨機的、不可估算的。720個小時，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，是根據J0001雲層目前回升的平均值來計算。”
參會人員的表情難看起來。
他們可以勘測到天空密密麻麻的雲層，能準確的知道一些雲層的降落時間和位置，只要避開下降區域，就不會被卷入魚肚之中。
他們這些人不用進入魚肚，手裏有足夠的錢甚至有一些權利，海底世界的生活甚至比現實世界的生活還要舒適。
但現在J0001雲層，海底世界最大的雲層竟然有下落的趨勢，這怎麽能讓他們不緊張。
進了魚肚，在生死存活關頭，人人都想活命，誰管你是否隸屬管理處。
“各位領導不必緊張。”韋安安撫道，“在J0001最新一次的下降過程中，勘測處找到了J0001的核心區域，面積大約為10m。按照其他雲層的數據，10m的核心區域大概卷入人數為12人。”
眾人松了口氣。
閆續看到陳副也明顯地松了口氣，他皺著眉，從身後看著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。
“既然預估卷入人數為12人，為什麽屏幕上卻寫著‘無法預估’。”
有人開口。
“因為這是J0001。”韋安用一種理所應當的口吻道，“兩年前J0001也曾下落過，但下落至一半又回升到高處，沒有人可以保證J0001的軌跡。”
“所以，本次會議的目的，也就是請各位領導抉擇，是否要向外公布J0001下落信息。”
會議室立刻喧鬧起來，每個人各抒己見，各執一詞。
“所有雲層都圍繞著J0001，要是有高手進入J0001，擊碎了J0001，那其他雲層不就會掉下來嗎？”
“海底世界的秩序本來就不穩，要是公布J0001下落信息，海底世界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？雖然我們巡察隊隊長英勇驍戰，但孤身難敵啊。”
“J0001確定會下落嗎？要是J0001又像兩年前一樣回升，管理處的威望豈不是要被J0001搞沒了。”
“況且J0001能給的信息就這麽多，公布和不公布又有什麽差別呢。”
閆續聽著這些人的談論。
他看著陳副，等著陳副開口反駁。
不論J0001會不會落下來，大眾有知情權，他們可以提前做好應對。
他們這些進入海底世界的人，也並不是真的孤身一人，有人是與家人一同進入海底世界，有人帶著寵物進入海底世界，也有人進來海底世界後認識了新的人。
就算沒有實力能夠從J0001中走出來，至少能在被卷入前做最後的告別。
陳副沒有出聲。
閆續嗤聲。
韋安統計高層的意見：“同意勘測處公布J0001信息請舉手。”
滿屋子鴉雀無聲，無人舉手。
所有人選擇隱瞞J0001下落信息，每個人心中的選擇都得到全票支持。
閆續開口：“我不同意。”
韋安為難地看向陳副，閆續只是巡察隊隊長，他沒資格投這個票。
閆續指著高層的鼻子：“你們不公布J0001，不過是擔心被卷入J0001，讓無知者幫忙擋刀。”
他笑：“敢不敢坦誠一點？”
“人說了，J0001大概率只拉12個人進去。”閆續眉峰一挑，目光裏全是挑釁，“怎麽，做虧心事了？覺得這十二個名額一定有……”
“閆續！”陳副喝了一聲，“鬧夠了沒有！”
閆續睨著他：“領導，我實話實說憑什麽算鬧事？”
陳副：“先出去。”
閆續冷哼一聲，轉身就要走。
陳副又道：“麻煩諸位先出去，讓我和閆隊談談。”
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，起身往外走。
陳副叫住閆續，等其他人離場，會議室靜了下來，他才開口：“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。”
在外人看來，只有陳副能壓得住閆續這條瘋狗，但剛剛閆續這架勢是要連陳副一起咬。
閆續冷笑了聲：“我這次就沒想給你面子。”
陳副擡頭，嘆了一口氣：“你也看見了，所有人都不同意公布J0001公布，我沒辦法阻止這個決策。”
“還哄我呢？”閆續拉開椅子，“不，你和他們一樣，你也不想J0001被公布。”
陳副聲音軟下去：“我有我的考慮。”
“陳侈。”閆續笑，眼底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意，“在我的視角，突然有一天，碎雲沒了，你也變了。我不是無路可去，我之所以跟你做事，是因為你還要為其他人考慮，怎麽，心態又變了？還是一開始就在騙我。”
陳副看向閆續，對上閆續審視一般沈甸甸的目光。
良久後，他開口：“你之所以還能指責我，是因為你做什麽都有我在背後給你撐腰。要是你身後沒有人了，你沒有權了，跟海底世界的那些人一樣，你所考慮的就只有怎麽活下去，而沒有閑心管別人。環境造就人的思想不同，你不信，不如現在試一試。”
閆續聽明白了，這是陳副要革他職了。
他點點頭：“隨便。”
起身就走。
身後：“槍。”
左-輪-槍是當初陳副給他的，閆續二話不說，毫不猶豫地摘下槍，往後一拋，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。
門外胥映看見閆續的表情：“這是……”
閆續沒理，腳步不停。
胥映只好走進會議室：“陳副，出什麽事了？閆隊怎麽走了？”
陳副死死盯著門，目光陰鷙：“這段時間不用管他。”
他是需要閆續來做事，但要是閆續不向著自己，也沒必要硬要把閆續留在身邊。
他倒要看看，閆續沒有了管理的身份，沒有了槍，沒有每個月固定的收入，這個人還會不會說出這番令人發笑的言論。
海底世界的好天氣只是一種假象，雲層墜落，很快就會聚起新的雲層，層出不窮，好似永遠都無法見到萬裏晴空。
閆續在車道上疾速，他轟著油門，掠過周邊模糊不清的景色。
忽而想到了什麽，他壓彎漂移，調頭回來，將車停在了街道邊，街道上立著路牌——第三街區金牛路。
他目光一晃，果然在這條街上找到一家咖啡廳。
昨天林嘉在電話裏說，他在這裏買了一杯咖啡。
正好路過。
推門而入，門口的風鈴叮叮咚咚地響，一陣柔和的琴音伴隨著咖啡的醇香撲面而來。
閆續走到吧臺，咖啡廳亦是管理處的產業，閆續雖然沒資格在高層會議發言，但享有一定的購物額度。
“不用。”閆續點了一杯咖啡，付了錢。
“閆隊，是打包還是還在這裏喝？”
“打包。”
“請您稍等。”
閆續靠著吧臺，等待咖啡制作時，他看著咖啡廳的裝潢。
日光從落地窗穿墻而入，每一份氣息的微隙裏盈滿舒暢。
悠揚琴聲拂面，閆續目光越過咖啡廳的桌椅，落在了中央的那架鋼琴上。
一道頎長優雅的身影落於琴後，修長的手指穿梭在黑白琴鍵。
是……
——林嘉。
“閆隊，您的咖啡。”看到閆續目光釘在鋼琴演奏者身上，售賣員道，“這位客人彈得很好聽呢。”
閆續看著林嘉，指節一下一下叩著臺面，迎合樂聲。
在高層的眼裏，海底世界的非管理者是一群碌碌的螻蟻，狼狽又可憐。
林嘉也是螻蟻大軍的一員，卻活得比誰都悠閑，閆續靜靜地瞧著，覺得林嘉是海底世界最優雅從容的那一個。
這人又換了一套衣服，黑色高領遮住纖長的脖頸，蒼黃與紙棕拼接的毛呢大衣裹著他挺拔的身姿，山茶花香縈繞在他周身。
林嘉彈的是一首經典的《卡農》，他並不會太多的曲子，接手集團後更加沒有時間坐在鋼琴邊彈奏。
也是進入海底世界太無聊，這才打發時間地彈上一曲。
昨晚閆續倒得太快，讓他的計劃不能順利推進。
等一曲結束，他就會散步一樣往第四街區浣紗路望海公寓904，去904等著閆續下班，找些機會撩撥撩撥這個‘一杯倒’。
曲終，林嘉的雙手暫時沒有離開琴鍵。
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卻出現在視野當中，這只手裏捏著一枚硬幣，叮咚一聲放在琴架上。
那是一個2英鎊面額的硬幣，海底世界沒有貨幣，是從現實世界帶來的。
林嘉沒有擡眸，淡淡道：“這點打賞可不夠。”
打賞的人問：“你要多少？”
林嘉想了想：“花膠黃魚羹，熏帶魚腩，紅酒鵝肝，醉青膏蟹，飲品的話，我記得閆隊家裏還剩一罐紮啤。”
“嘶。”閆續挑著眉：“怎麽感覺被宰了。”
林嘉這才擡頭，看向閆續：“那怎麽辦？”
閆續：“把賣那什麽羹什麽蟹的地址發我，我先回去換身衣服。”
林嘉明知故問：“那我呢？”
閆續彎腰在琴鍵上敲了敲：“上座。”
閆續的速度挺快，林嘉剛到餐廳沒一會兒，這人就來了。
林嘉看到閆續換下了巡察隊黑色制服，換上了上次去魚肚裏的那件衛衣。
他沒說什麽，只問：“紮啤呢？”
閆續大大咧咧地抽開椅子，坐下後從袋鼠兜裏掏出林嘉點名要的一罐啤酒。
侍應生送上菜單，閆續推到林嘉面前：“看不懂，你點。”
林嘉說：“我已經點過了。”
閆續：“你還真不客氣。”
林嘉：“閆隊請客，客氣就生分了。”
說完，林嘉又點了一個甜品。
等侍應生收走菜單後，閆續看著林嘉：“就你一個人？”
林嘉：“不然呢？”
閆續：“貓呢？”
昨天他還沒摸上一把。
林嘉淡淡：“在掙錢。”
閆續：“啊？”
林嘉沒過多解釋，只是上下掃了眼閆續的著裝：“閆隊這個時候沒有執勤……被開除了？”
閆續正往杯子裏摻水，聞言，糾正：“是我不想幹了。”
這時甜品上桌，林嘉把甜品往閆續面前一推：“給閆隊點的，甜食能讓心情變好。”
原來早看出來自己被革職了。
“你還信這個。”閆續拿起勺子，舀了一勺放進嘴裏，甜膩在味蕾綻開，不知為什麽，他心情確實好了一些。
林嘉：“方便說嗎？”
閆續：“說什麽。”
林嘉：“為什麽不想幹了。”
閆續沒擡頭，又舀了一勺放進嘴裏：“不想幹了就是不想了，哪有為什麽？倒是你，這麽關心我的工作，是覺得我沒了巡察隊隊長的頭銜，不配當你的靠山了？”
閆續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，林嘉卻笑了笑。
是了，閆續不蠢，怎麽猜不到他在找靠山。
菜品陸陸續續端上桌，閆續忽然開口：“你這樣的用不著我。”
林嘉隨口應著：“剛才我過來，看到附近有一家電影院。”
閆續：“怎麽？”
林嘉皺了下眉，頗有些嫌棄：“要我明說嗎？”
“下午的時光漫長。”林嘉吃飽了，他放下筷子，“閆隊，一起看場電影？”
閆續往後一仰，靠著椅背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，就靜靜地看著林嘉。
林嘉大方地仍由他審視。
閆續一揚眉梢：“既然你明說了，那我就明著問了，你到底要做什麽？”
林嘉游刃有餘：“閆隊不是猜到了嗎？找靠山呀。”
“我被革職了。”
“我相信閆隊會官覆原職。”
“就盯上我了是吧。”
“是。”
二人對視著，彼此的瞳孔倒映著對方，閆續腦海裏浮現出一段又一段與林嘉有關的畫面，在懸賞處的初見，在D2481雲層的‘意外’碰面，在D3155雲層的相約。
每個階段林嘉都有不同的態度，懸賞處初見林嘉的防備，D2481林嘉的排斥，D3155林嘉的糖衣炮彈，以至現在林嘉坦誠的接近。
林嘉是一個危險的天外來物，但越是琢磨不透林嘉真實的目的，閆續就越想琢磨這個人，以至明知這個人拋下了尖銳的鉤，他卻來回在林嘉垂釣處游弋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閆續站起身：“走啊，看電影去。”
電影院就在餐廳隔壁，電影院人很少，海底世界裏基本沒有人會把錢花在娛樂上面。
排片也不多，都是現實世界裏的一些老片。
林嘉對看電影沒什麽興趣，讓閆續選片。
他看到閆續認真地挑挑選選，選了一部《神奇女俠2》。
林嘉並不意外，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強烈的片子還蠻適合閆續。
既然閆續請他吃了午飯，林嘉自己花錢買了一桶爆米花，讓閆續抱著，兩個人進入了影廳。
電影很快播放，閆續抓著爆米花往嘴裏丟。吃到整桶爆米花見底，他才想起來林嘉還沒嘗到味。
轉頭要告訴林嘉‘爆米花見底’的噩耗，話到嘴邊卻停住。
閆續看到林嘉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這個人走一步看一百步，心思深沈渾身都是心眼，把周圍的人耍得團團轉。
熒光印在他的臉上，仿若淌著流光。
閆續忽然就很想知道林嘉此時在想什麽。
知道自己是猜不透林嘉的，閆續幹脆直接問了：“餵，林嘉，你在想什麽。”
林嘉聽見了，轉過頭來。
他在想拍電影。
既然海底世界有電影院的存在，就說明海底世界有對電影的需求。電影院不是賺艱難求生者的錢，但排行榜上的那些人的錢還不好賺嗎？
物以新為貴，哪怕電影拍得再爛，也是絕對賺錢的項目。
餘光瞥見熒幕，林嘉道：“戴安娜。”
戴安娜，電影女主。
順著林嘉目光看去，熒幕裏，英雄女主正為陌生人而出手。
閆續調整了一個坐姿，狀若無意：“你也覺得在意陌生人的人很傻逼嗎？”
林嘉看了閆續一眼：“不然呢？”
閆續：“……”
影院的音響嗡嗡作響，熒幕畫面裏滿城暴動，人們恐慌奔走。
女主陷入愛人和拯救的艱難抉擇。
“閆隊舍得嗎？”忽而，林嘉開了口。
“什麽？”閆續問。
“用失而覆得的愛人換世界的和平。”林嘉突然側身看著閆續，“閆隊是舍得的吧。為了世界的和平，可以舍棄自己的性命、舍棄一切，以及愛人。”
林嘉的質問來的太突然，連珠一般，打得閆續措手不及。
他看著林嘉，不由想到如果是用林嘉去換……
他竟然有些答不出來。
看見閆續竟真的在思考，林嘉幽幽：“看來閆隊忘記了。”
“我忘什麽了？”閆續已經跟不上林嘉的節奏了。
林嘉：“閆隊答應過我，要好好活著。”
閆續：“……”
林嘉不免又想到閆續在魚肚裏令自己不痛快的行徑，他選擇閆續成為靠山，自然只能成為他一個人的靠山。
“我不是阻止閆隊去拯救世界，只是給閆隊加一個前提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份上。力所能及的意思是，自己能活著，愛人能活著。若這個都做不到，談拯救世界，未免太搞笑。”林嘉聲音有些涼，他借著電影生事，奉告某人，“閆隊，別做自我感動，而讓愛人傷心的事。”
熒幕裏，女主最終放棄愛人選擇拯救世界。
閆續只當林嘉是受電影影響，安撫道：“放心，我沒有愛人。”
林嘉：“……”
伸手搶過閆續懷裏的爆米花。
閆續：“？”
林嘉的側臉異常冷漠：“收回獎勵。”
他們之間的約定，林嘉滿意則給予獎勵。
所以當林嘉不滿，就收回獎勵。
電影很快結束，海底世界的風吹得洶湧，這是又有雲層下降的前兆。
閆續拍了拍摩托車後座：“送你回去。”
向來只坐後座的林嘉看了眼那窄窄的摩托車座，滿臉寫著抗拒。
“楞著幹什麽。”閆續催促，“有雲層要下落了，趕緊。”
林嘉猶豫了一會兒，因為即將有雲層下落，車道上已經沒有了車。他當然不想走著回家，只有坐上了閆續的後座。
閆續把唯一的頭盔塞到林嘉懷裏：“戴上這個。”
這是林嘉沒有涉及過的東西，他正研究著佩戴方法。懷裏忽然一空，閆續又將頭盔收了回去。
林嘉仰頭，下一秒頭盔就罩到了他腦袋上。
閆續扣好卡扣，有些嫌棄的樣子：“怎麽連頭盔都不會戴。”
隨後伸手，輕輕地抹下護鏡，遮住林嘉瀲灩的雙目。
閆續雙手握住龍頭：“坐好沒？”
身後輕輕一聲：“嗯。”
引擎轟鳴，似是黑色巨獸噴了個響鼻。
摩托行駛在道路上，腰間忽然貼來一雙手。
閆續頓時一個激靈。
靠。
林嘉在幹什麽？
哦不，人家坐在後面，扶著自己很正常。
但一想到林嘉正掐著自己的腰，隔著衣料能感受到林嘉手指的形狀，閆續渾身像是爬上無數只螞蟻，渾身又僵又麻。
“怎麽了？”
林嘉的腦袋罩在頭盔裏，顯得聲音有些遠。
“沒。”閆續，“你抓好，別掉下去。”
他餘光瞥見腰兩邊的手，心跳竟然有些快，忙擡起頭看前方。
這一路，閆續就這麽昂著腦袋，等到了酒店，他脖子都快銹了。
林嘉下車把頭盔還給了閆續：“我回去了。”
閆續僵在車上：“嗯。”
林嘉沒再說什麽，轉身進了酒店大堂。
趁著林嘉轉身，閆續這才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，衣服上還殘留林嘉手心的餘溫。
他趕緊收回手，扭頭看酒店大堂。
林嘉頭也沒回，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視野。
閆續氣笑了：“……”
他揉了揉生銹的脖子，唾棄這一路上自己窘態。
全怪林嘉的蓄意接近刻意引誘，否則他怎麽會有這麽大反應。結果這個人，不僅沒邀請他上去坐坐，連句謝謝都沒說。
叮——
一條短信進賬。
閆續劃開手機。
【林嘉：謝謝閆隊，今天的約會很愉快。】
閆續把手機扔回兜裏。
這個人會不會用詞，兩個大男人一起吃頓飯，一起看場電影，這怎麽能叫做約會。
有風吹來，滿懷的山茶花香。
閆續一點一點挽起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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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街區墜了一朵兩星雲層，雲煙騰升。
一陣微小的動靜從臥室外面傳過來，閆續驚醒，他翻身下床，看到客廳時楞了一下。
昨晚上狼藉的地面已經收拾幹凈了，地磚擦拭得發亮。桌上的盤餐都已經撤走，只留下了一罐還沒開封的啤酒，和短信裏的照片一樣，啤酒下面壓著一張精美的卡片。
閆續的警戒立刻散去了，光著腳踩到餐桌邊，摘下卡片。
【菜。】
閆續：“……”
這人！
放下卡片，閆續看著仿若煥然一新的家裏，有些不可置信。
這都是林嘉清掃的嗎。
不僅如此，廚房裏白粥的清香飄了過來，壓住了發酵一夜的酒氣。
閆續挑了下眉，看不出來林嘉還是個田螺姑娘。
廚房又傳來鍋碗瓢盆相擊的動靜。
閆續往著廚房去，廚房裏的人也要往客廳外走，猝不及防二人迎面相撞。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閆隊對不起。”
閆續揉著下巴，覺得這聲音不對，定睛一看，哪是林嘉，而是一個阿姨。
閆續楞了楞，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嘉怎麽變成了阿姨。
阿姨明顯是怕閆續的，一直為剛才的相撞而道歉。
“沒事。”閆續擺了擺手，目光越過阿姨往廚房深處瞧，“林嘉呢？”
“您說林老板啊。”阿姨解釋，“林老板沒有來。”
林老板？
閆續狐疑地重覆了一遍這個陌生的稱呼。
阿姨道：“林老板昨晚通知我來這裏做衛生，只是昨晚有雲層下落就耽誤了。”
雲層完全墜下後，阿姨就立馬趕來了。
有不用進魚肚就能賺錢的機會，她當然不願意錯過，所以哪怕知道雇主是閆續，也大著膽子來了。
本來就不是什麽誤會，阿姨解釋得很清楚，煥然一新的客廳，一塵不染的桌子都不是林嘉弄的，這人在昨晚留下一張嘲諷的卡片後就帶著貓離開了。
閆續聲音低了一些：“……哦。”
阿姨小心地覷著閆續，雖然在電話裏，林嘉說閆續很好相處，但閆續畢竟是管理處的人，還是傳聞裏兇神惡煞的巡察隊隊長，她不免還是有些害怕。
“閆，閆隊……”阿姨說，“衛生已經做好了。”
“嗯謝謝啊。”閆續抓了抓後腦勺，“最近雲層落的比較多，路上註意點。”
“好，好的。”阿姨嘴上應著，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，反而有一種欲言又止。
閆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，擰開蓋子：“還有事？”
阿姨小心翼翼地說：“林老板說，由您支付清潔費用。”
閆續：“噗——”
閆續嗆住。
他氣笑了：“行，他搞的破壞我來付錢，多少？”
在電話裏，林嘉有談及費用問題，林嘉的意思是讓閆續看著給。
阿姨看著閆續這模樣，有些摸不準閆續的態度。便不敢按照林嘉的說辭，她想了想說：“50。”
這是一個很低的價格，但只要省著點花，在海底世界勉強也能過活三天。
閆續要了阿姨的賬戶：“好了。”
“謝謝您。”阿姨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，“那我就不打擾您了。”
閆續把沒喝完的水放進冰箱，去臥室換上了制服。等換好出來，阿姨局促地站在玄關口。
這是林嘉找來的人，閆續不曾懷疑阿姨是否有問題，他一邊擦拭左-輪-槍，一邊丟了個詢問的目光。
阿姨道：“閆隊，您給多了。”
閆續轉了1000。
“沒給多。”閆續哈了口氣，用布擦拭槍把，“林嘉是你老板？”
阿姨點了點頭。
閆續輕輕笑了聲：“他難道不抽成？50的價格林老板還要抽成，他抽了成，你還能有多少？”
林嘉介紹阿姨來閆續這裏做衛生，當然是要抽成的。
閆續環顧四周：“打掃得很幹凈，錢你拿著。”
阿姨捏著手機：“謝謝閆隊。”
閆續沒再說什麽，把槍塞進了腰後的槍套。
阿姨打開門，正要走又想到了什麽：“閆隊。”
閆續循聲而望，阿姨說：“林老板囑咐我給您煮了粥，他說您宿醉，要吃些清淡的。”
鼻尖縈繞著甘甜飯香，閆續不自然地咳了下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閆隊，我走了，謝謝您。”
“嗯。”
雲層墜落過後天氣總會好一些，今天高層又要開會，閆續騎著摩托碾過寬闊而空曠的路面。
他很煩高層的會議，每回會議結束管理處的氣氛就要拉緊。他看不懂高層的領導，管理處風向一致不好嗎？吃多了在海底世界搞政鬥。
不過今天閆續的心情倒也不錯，直到會議開始，他都沒有作妖。
這次會議地址沒有選在懸賞處，而是在一個相對幽靜的管理處大樓內。
閆續站在陳副身後，聽見會議的主持者道：“各位領導好，我是勘測處的韋安，今天的會議主要講J0001。”
他頓了一下，擡起頭。
因此也忽略了陳副一瞬間僵硬。
偌大的電子屏幕出現了J0001雲層的信息。
【編號：J0001】
【雲層厚度：約36000m】
【雲層體積：約80km】
【雲層高度：約144000m】
【預估下落時間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卷入人數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難度：無法預估】
【預估下沈城市區域：整個海底世界】
【……】
屏幕上的巨額數字驚人，三個‘無法預防’讓人不由望而生畏。
韋安道：“最近我們勘測到J0001雲層有下落的趨勢，按照下落的速度，最快會在720個小時後降落至我們所有人的頭上。”
他說的是‘降落’而不是‘墜落’，雲層墜落基本不會再回升，但降落就不一定了。
陳副開口：“可你給出的預估下落時間是‘無法預估’。”
“是這樣的。”韋安解釋說，“因為J0001在下降過程中偶爾會回升，回升的時間以及回升的高度是隨機的、不可估算的。720個小時，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，是根據J0001雲層目前回升的平均值來計算。”
參會人員的表情難看起來。
他們可以勘測到天空密密麻麻的雲層，能準確的知道一些雲層的降落時間和位置，只要避開下降區域，就不會被卷入魚肚之中。
他們這些人不用進入魚肚，手裏有足夠的錢甚至有一些權利，海底世界的生活甚至比現實世界的生活還要舒適。
但現在J0001雲層，海底世界最大的雲層竟然有下落的趨勢，這怎麽能讓他們不緊張。
進了魚肚，在生死存活關頭，人人都想活命，誰管你是否隸屬管理處。
“各位領導不必緊張。”韋安安撫道，“在J0001最新一次的下降過程中，勘測處找到了J0001的核心區域，面積大約為10m。按照其他雲層的數據，10m的核心區域大概卷入人數為12人。”
眾人松了口氣。
閆續看到陳副也明顯地松了口氣，他皺著眉，從身後看著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。
“既然預估卷入人數為12人，為什麽屏幕上卻寫著‘無法預估’。”
有人開口。
“因為這是J0001。”韋安用一種理所應當的口吻道，“兩年前J0001也曾下落過，但下落至一半又回升到高處，沒有人可以保證J0001的軌跡。”
“所以，本次會議的目的，也就是請各位領導抉擇，是否要向外公布J0001下落信息。”
會議室立刻喧鬧起來，每個人各抒己見，各執一詞。
“所有雲層都圍繞著J0001，要是有高手進入J0001，擊碎了J0001，那其他雲層不就會掉下來嗎？”
“海底世界的秩序本來就不穩，要是公布J0001下落信息，海底世界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？雖然我們巡察隊隊長英勇驍戰，但孤身難敵啊。”
“J0001確定會下落嗎？要是J0001又像兩年前一樣回升，管理處的威望豈不是要被J0001搞沒了。”
“況且J0001能給的信息就這麽多，公布和不公布又有什麽差別呢。”
閆續聽著這些人的談論。
他看著陳副，等著陳副開口反駁。
不論J0001會不會落下來，大眾有知情權，他們可以提前做好應對。
他們這些進入海底世界的人，也並不是真的孤身一人，有人是與家人一同進入海底世界，有人帶著寵物進入海底世界，也有人進來海底世界後認識了新的人。
就算沒有實力能夠從J0001中走出來，至少能在被卷入前做最後的告別。
陳副沒有出聲。
閆續嗤聲。
韋安統計高層的意見：“同意勘測處公布J0001信息請舉手。”
滿屋子鴉雀無聲，無人舉手。
所有人選擇隱瞞J0001下落信息，每個人心中的選擇都得到全票支持。
閆續開口：“我不同意。”
韋安為難地看向陳副，閆續只是巡察隊隊長，他沒資格投這個票。
閆續指著高層的鼻子：“你們不公布J0001，不過是擔心被卷入J0001，讓無知者幫忙擋刀。”
他笑：“敢不敢坦誠一點？”
“人說了，J0001大概率只拉12個人進去。”閆續眉峰一挑，目光裏全是挑釁，“怎麽，做虧心事了？覺得這十二個名額一定有……”
“閆續！”陳副喝了一聲，“鬧夠了沒有！”
閆續睨著他：“領導，我實話實說憑什麽算鬧事？”
陳副：“先出去。”
閆續冷哼一聲，轉身就要走。
陳副又道：“麻煩諸位先出去，讓我和閆隊談談。”
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，起身往外走。
陳副叫住閆續，等其他人離場，會議室靜了下來，他才開口：“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。”
在外人看來，只有陳副能壓得住閆續這條瘋狗，但剛剛閆續這架勢是要連陳副一起咬。
閆續冷笑了聲：“我這次就沒想給你面子。”
陳副擡頭，嘆了一口氣：“你也看見了，所有人都不同意公布J0001公布，我沒辦法阻止這個決策。”
“還哄我呢？”閆續拉開椅子，“不，你和他們一樣，你也不想J0001被公布。”
陳副聲音軟下去：“我有我的考慮。”
“陳侈。”閆續笑，眼底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意，“在我的視角，突然有一天，碎雲沒了，你也變了。我不是無路可去，我之所以跟你做事，是因為你還要為其他人考慮，怎麽，心態又變了？還是一開始就在騙我。”
陳副看向閆續，對上閆續審視一般沈甸甸的目光。
良久後，他開口：“你之所以還能指責我，是因為你做什麽都有我在背後給你撐腰。要是你身後沒有人了，你沒有權了，跟海底世界的那些人一樣，你所考慮的就只有怎麽活下去，而沒有閑心管別人。環境造就人的思想不同，你不信，不如現在試一試。”
閆續聽明白了，這是陳副要革他職了。
他點點頭：“隨便。”
起身就走。
身後：“槍。”
左-輪-槍是當初陳副給他的，閆續二話不說，毫不猶豫地摘下槍，往後一拋，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。
門外胥映看見閆續的表情：“這是……”
閆續沒理，腳步不停。
胥映只好走進會議室：“陳副，出什麽事了？閆隊怎麽走了？”
陳副死死盯著門，目光陰鷙：“這段時間不用管他。”
他是需要閆續來做事，但要是閆續不向著自己，也沒必要硬要把閆續留在身邊。
他倒要看看，閆續沒有了管理的身份，沒有了槍，沒有每個月固定的收入，這個人還會不會說出這番令人發笑的言論。
海底世界的好天氣只是一種假象，雲層墜落，很快就會聚起新的雲層，層出不窮，好似永遠都無法見到萬裏晴空。
閆續在車道上疾速，他轟著油門，掠過周邊模糊不清的景色。
忽而想到了什麽，他壓彎漂移，調頭回來，將車停在了街道邊，街道上立著路牌——第三街區金牛路。
他目光一晃，果然在這條街上找到一家咖啡廳。
昨天林嘉在電話裏說，他在這裏買了一杯咖啡。
正好路過。
推門而入，門口的風鈴叮叮咚咚地響，一陣柔和的琴音伴隨著咖啡的醇香撲面而來。
閆續走到吧臺，咖啡廳亦是管理處的產業，閆續雖然沒資格在高層會議發言，但享有一定的購物額度。
“不用。”閆續點了一杯咖啡，付了錢。
“閆隊，是打包還是還在這裏喝？”
“打包。”
“請您稍等。”
閆續靠著吧臺，等待咖啡制作時，他看著咖啡廳的裝潢。
日光從落地窗穿墻而入，每一份氣息的微隙裏盈滿舒暢。
悠揚琴聲拂面，閆續目光越過咖啡廳的桌椅，落在了中央的那架鋼琴上。
一道頎長優雅的身影落於琴後，修長的手指穿梭在黑白琴鍵。
是……
——林嘉。
“閆隊，您的咖啡。”看到閆續目光釘在鋼琴演奏者身上，售賣員道，“這位客人彈得很好聽呢。”
閆續看著林嘉，指節一下一下叩著臺面，迎合樂聲。
在高層的眼裏，海底世界的非管理者是一群碌碌的螻蟻，狼狽又可憐。
林嘉也是螻蟻大軍的一員，卻活得比誰都悠閑，閆續靜靜地瞧著，覺得林嘉是海底世界最優雅從容的那一個。
這人又換了一套衣服，黑色高領遮住纖長的脖頸，蒼黃與紙棕拼接的毛呢大衣裹著他挺拔的身姿，山茶花香縈繞在他周身。
林嘉彈的是一首經典的《卡農》，他並不會太多的曲子，接手集團後更加沒有時間坐在鋼琴邊彈奏。
也是進入海底世界太無聊，這才打發時間地彈上一曲。
昨晚閆續倒得太快，讓他的計劃不能順利推進。
等一曲結束，他就會散步一樣往第四街區浣紗路望海公寓904，去904等著閆續下班，找些機會撩撥撩撥這個‘一杯倒’。
曲終，林嘉的雙手暫時沒有離開琴鍵。
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卻出現在視野當中，這只手裏捏著一枚硬幣，叮咚一聲放在琴架上。
那是一個2英鎊面額的硬幣，海底世界沒有貨幣，是從現實世界帶來的。
林嘉沒有擡眸，淡淡道：“這點打賞可不夠。”
打賞的人問：“你要多少？”
林嘉想了想：“花膠黃魚羹，熏帶魚腩，紅酒鵝肝，醉青膏蟹，飲品的話，我記得閆隊家裏還剩一罐紮啤。”
“嘶。”閆續挑著眉：“怎麽感覺被宰了。”
林嘉這才擡頭，看向閆續：“那怎麽辦？”
閆續：“把賣那什麽羹什麽蟹的地址發我，我先回去換身衣服。”
林嘉明知故問：“那我呢？”
閆續彎腰在琴鍵上敲了敲：“上座。”
閆續的速度挺快，林嘉剛到餐廳沒一會兒，這人就來了。
林嘉看到閆續換下了巡察隊黑色制服，換上了上次去魚肚裏的那件衛衣。
他沒說什麽，只問：“紮啤呢？”
閆續大大咧咧地抽開椅子，坐下後從袋鼠兜裏掏出林嘉點名要的一罐啤酒。
侍應生送上菜單，閆續推到林嘉面前：“看不懂，你點。”
林嘉說：“我已經點過了。”
閆續：“你還真不客氣。”
林嘉：“閆隊請客，客氣就生分了。”
說完，林嘉又點了一個甜品。
等侍應生收走菜單後，閆續看著林嘉：“就你一個人？”
林嘉：“不然呢？”
閆續：“貓呢？”
昨天他還沒摸上一把。
林嘉淡淡：“在掙錢。”
閆續：“啊？”
林嘉沒過多解釋，只是上下掃了眼閆續的著裝：“閆隊這個時候沒有執勤……被開除了？”
閆續正往杯子裏摻水，聞言，糾正：“是我不想幹了。”
這時甜品上桌，林嘉把甜品往閆續面前一推：“給閆隊點的，甜食能讓心情變好。”
原來早看出來自己被革職了。
“你還信這個。”閆續拿起勺子，舀了一勺放進嘴裏，甜膩在味蕾綻開，不知為什麽，他心情確實好了一些。
林嘉：“方便說嗎？”
閆續：“說什麽。”
林嘉：“為什麽不想幹了。”
閆續沒擡頭，又舀了一勺放進嘴裏：“不想幹了就是不想了，哪有為什麽？倒是你，這麽關心我的工作，是覺得我沒了巡察隊隊長的頭銜，不配當你的靠山了？”
閆續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，林嘉卻笑了笑。
是了，閆續不蠢，怎麽猜不到他在找靠山。
菜品陸陸續續端上桌，閆續忽然開口：“你這樣的用不著我。”
林嘉隨口應著：“剛才我過來，看到附近有一家電影院。”
閆續：“怎麽？”
林嘉皺了下眉，頗有些嫌棄：“要我明說嗎？”
“下午的時光漫長。”林嘉吃飽了，他放下筷子，“閆隊，一起看場電影？”
閆續往後一仰，靠著椅背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，就靜靜地看著林嘉。
林嘉大方地仍由他審視。
閆續一揚眉梢：“既然你明說了，那我就明著問了，你到底要做什麽？”
林嘉游刃有餘：“閆隊不是猜到了嗎？找靠山呀。”
“我被革職了。”
“我相信閆隊會官覆原職。”
“就盯上我了是吧。”
“是。”
二人對視著，彼此的瞳孔倒映著對方，閆續腦海裏浮現出一段又一段與林嘉有關的畫面，在懸賞處的初見，在D2481雲層的‘意外’碰面，在D3155雲層的相約。
每個階段林嘉都有不同的態度，懸賞處初見林嘉的防備，D2481林嘉的排斥，D3155林嘉的糖衣炮彈，以至現在林嘉坦誠的接近。
林嘉是一個危險的天外來物，但越是琢磨不透林嘉真實的目的，閆續就越想琢磨這個人，以至明知這個人拋下了尖銳的鉤，他卻來回在林嘉垂釣處游弋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閆續站起身：“走啊，看電影去。”
電影院就在餐廳隔壁，電影院人很少，海底世界裏基本沒有人會把錢花在娛樂上面。
排片也不多，都是現實世界裏的一些老片。
林嘉對看電影沒什麽興趣，讓閆續選片。
他看到閆續認真地挑挑選選，選了一部《神奇女俠2》。
林嘉並不意外，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強烈的片子還蠻適合閆續。
既然閆續請他吃了午飯，林嘉自己花錢買了一桶爆米花，讓閆續抱著，兩個人進入了影廳。
電影很快播放，閆續抓著爆米花往嘴裏丟。吃到整桶爆米花見底，他才想起來林嘉還沒嘗到味。
轉頭要告訴林嘉‘爆米花見底’的噩耗，話到嘴邊卻停住。
閆續看到林嘉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這個人走一步看一百步，心思深沈渾身都是心眼，把周圍的人耍得團團轉。
熒光印在他的臉上，仿若淌著流光。
閆續忽然就很想知道林嘉此時在想什麽。
知道自己是猜不透林嘉的，閆續幹脆直接問了：“餵，林嘉，你在想什麽。”
林嘉聽見了，轉過頭來。
他在想拍電影。
既然海底世界有電影院的存在，就說明海底世界有對電影的需求。電影院不是賺艱難求生者的錢，但排行榜上的那些人的錢還不好賺嗎？
物以新為貴，哪怕電影拍得再爛，也是絕對賺錢的項目。
餘光瞥見熒幕，林嘉道：“戴安娜。”
戴安娜，電影女主。
順著林嘉目光看去，熒幕裏，英雄女主正為陌生人而出手。
閆續調整了一個坐姿，狀若無意：“你也覺得在意陌生人的人很傻逼嗎？”
林嘉看了閆續一眼：“不然呢？”
閆續：“……”
影院的音響嗡嗡作響，熒幕畫面裏滿城暴動，人們恐慌奔走。
女主陷入愛人和拯救的艱難抉擇。
“閆隊舍得嗎？”忽而，林嘉開了口。
“什麽？”閆續問。
“用失而覆得的愛人換世界的和平。”林嘉突然側身看著閆續，“閆隊是舍得的吧。為了世界的和平，可以舍棄自己的性命、舍棄一切，以及愛人。”
林嘉的質問來的太突然，連珠一般，打得閆續措手不及。
他看著林嘉，不由想到如果是用林嘉去換……
他竟然有些答不出來。
看見閆續竟真的在思考，林嘉幽幽：“看來閆隊忘記了。”
“我忘什麽了？”閆續已經跟不上林嘉的節奏了。
林嘉：“閆隊答應過我，要好好活著。”
閆續：“……”
林嘉不免又想到閆續在魚肚裏令自己不痛快的行徑，他選擇閆續成為靠山，自然只能成為他一個人的靠山。
“我不是阻止閆隊去拯救世界，只是給閆隊加一個前提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份上。力所能及的意思是，自己能活著，愛人能活著。若這個都做不到，談拯救世界，未免太搞笑。”林嘉聲音有些涼，他借著電影生事，奉告某人，“閆隊，別做自我感動，而讓愛人傷心的事。”
熒幕裏，女主最終放棄愛人選擇拯救世界。
閆續只當林嘉是受電影影響，安撫道：“放心，我沒有愛人。”
林嘉：“……”
伸手搶過閆續懷裏的爆米花。
閆續：“？”
林嘉的側臉異常冷漠：“收回獎勵。”
他們之間的約定，林嘉滿意則給予獎勵。
所以當林嘉不滿，就收回獎勵。
電影很快結束，海底世界的風吹得洶湧，這是又有雲層下降的前兆。
閆續拍了拍摩托車後座：“送你回去。”
向來只坐後座的林嘉看了眼那窄窄的摩托車座，滿臉寫著抗拒。
“楞著幹什麽。”閆續催促，“有雲層要下落了，趕緊。”
林嘉猶豫了一會兒，因為即將有雲層下落，車道上已經沒有了車。他當然不想走著回家，只有坐上了閆續的後座。
閆續把唯一的頭盔塞到林嘉懷裏：“戴上這個。”
這是林嘉沒有涉及過的東西，他正研究著佩戴方法。懷裏忽然一空，閆續又將頭盔收了回去。
林嘉仰頭，下一秒頭盔就罩到了他腦袋上。
閆續扣好卡扣，有些嫌棄的樣子：“怎麽連頭盔都不會戴。”
隨後伸手，輕輕地抹下護鏡，遮住林嘉瀲灩的雙目。
閆續雙手握住龍頭：“坐好沒？”
身後輕輕一聲：“嗯。”
引擎轟鳴，似是黑色巨獸噴了個響鼻。
摩托行駛在道路上，腰間忽然貼來一雙手。
閆續頓時一個激靈。
靠。
林嘉在幹什麽？
哦不，人家坐在後面，扶著自己很正常。
但一想到林嘉正掐著自己的腰，隔著衣料能感受到林嘉手指的形狀，閆續渾身像是爬上無數只螞蟻，渾身又僵又麻。
“怎麽了？”
林嘉的腦袋罩在頭盔裏，顯得聲音有些遠。
“沒。”閆續，“你抓好，別掉下去。”
他餘光瞥見腰兩邊的手，心跳竟然有些快，忙擡起頭看前方。
這一路，閆續就這麽昂著腦袋，等到了酒店，他脖子都快銹了。
林嘉下車把頭盔還給了閆續：“我回去了。”
閆續僵在車上：“嗯。”
林嘉沒再說什麽，轉身進了酒店大堂。
趁著林嘉轉身，閆續這才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，衣服上還殘留林嘉手心的餘溫。
他趕緊收回手，扭頭看酒店大堂。
林嘉頭也沒回，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視野。
閆續氣笑了：“……”
他揉了揉生銹的脖子，唾棄這一路上自己窘態。
全怪林嘉的蓄意接近刻意引誘，否則他怎麽會有這麽大反應。結果這個人，不僅沒邀請他上去坐坐，連句謝謝都沒說。
叮——
一條短信進賬。
閆續劃開手機。
【林嘉：謝謝閆隊，今天的約會很愉快。】
閆續把手機扔回兜裏。
這個人會不會用詞，兩個大男人一起吃頓飯，一起看場電影，這怎麽能叫做約會。
有風吹來，滿懷的山茶花香。
閆續一點一點挽起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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